由一个网站所想到的

引言

当墙建起来以后,翻墙去外边的人反而比以前去外边的人更多。人们不会因为某某网或者某某春秋杂志关闭了,就停止他们追寻的脚步,他们总可以从其他的地方找到他们所需要的光亮。

除非人们的智慧能够自由地表达,否则既难有明智的法律,也难将明智的法律付诸实施。如果存在自由,愚蠢将由于自身的毒害而灭亡,而智慧将生存下来。越是在自由处于挑战之中时,越有人需要它,它对正义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只要人们能够畅所欲言,理性从来不会背叛人类,只有武力和高压一直在世界上制造着毁灭。

一

同治七年(1868年),时任江苏巡抚的丁日昌上书奏请朝廷禁绝歌赞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的《西厢记》和宣扬“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水浒传》,朝廷立马准奏,下诏曰:“......至邪说传奇,为风俗人心之害,自应严行禁止,著各省督抚饬属一体查禁焚毁,不准坊肆售卖,以端士习而正民心。”

丁日昌高举着朝廷发出的圣旨,加强禁书力度,远逾历朝历代,自设专门禁书机构,自订禁书条款,自圈禁书范围,自开禁书目录,不但禁小说,而且禁戏曲、弹词、民间小调。平心而论,丁日昌的确不但是位能打善战的好将军,而且是一位称职的政治能吏。不过,丁的举措与其愿望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一是,他把禁书名目清清楚楚开列出来,敲锣打鼓,吹号扬旗,张榜公布于大街闹市,等于反面宣传。当时的中国,国敝民贫,断字识文者少,这么一闹腾,引得人们好奇心顿起,于是,识字者流,便难免来个“雪夜闭门读禁书”了;文盲者们,也便难免探头歪脑,向那些知道“禁书”所以禁读焚毁因由者们,打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当时就有人说:“按以上各书,罗列不可为不广, 然其中颇有非淫秽者。且少年子弟,虽嗜淫艳小说,奈未知真名,亦无从遍览。今列举如此详备,尽可按图而索,是不啻示读淫书者以提要焉夫?”

二是,丁大人的宝贝儿子丁惠衡,就在老爸大搞禁毁“邪说传奇”书籍的当口,叫上同宗同族的丁继祖者流,在逛妓院时,和另一伙嫖客为争妓女,打了起来,弄出人命,最后,丁大人不得不借着为母丁忧的由头,灰溜溜离职回乡去了。

封建统治者意图通过绾笼头,套缰绳,上枷锁,对劳动人民灌肠洗脑,以求皇位永固。然而,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历史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时历史往往朝着一心想管控其方向者们的愿望的反面发展;那些一时套在人们脑袋头颅上的笼头缰绳枷锁镣铐,还是在时代前进的脚步中给一个一个地打碎了,挣脱了,留在历史册页上的只是些焚书禁书的笑柄。想用政令或者是运动的形式,一棍子打死式的实行某种政策,既违背政治学与社会学的规律,也背离历史的发展方向,最终只能是一阵风,是掩耳盗铃的闹剧。

二

今天的我们与150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互联网成为影响我们这个时代的最伟大的发明。互联网精神,来自互联网的最初设计:对等、开放、容错、共享、去中心、自组织、非商业,等等。

互联网精神不要求人人具备这种精神,但互联网的原始设计,却会自动放大符合其精神的东西。

“自由”、“开放”、“平等”、“分享”并不仅仅是个人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偏好,这些东西是被写死在互联网的基础协议中的,是早期天才们的设计产生的必然结果。一封从网易发出的电子邮件,可以送达Gmail,是因为有很多中间服务器承担了传递任务,这种传递既不是商业任务,也不是行政任务,它并不带来直接的商业利益,也不存在任何行政隶属关系。这个开放网络的存在,仅仅因为你要参与这个游戏,就不得不接受开放的游戏规则。

比如,电信运营商是痛恨这种设计的,但从3G到4G,电信的标准也不得不屈服于IP协议,因为这已经是一个等死还是找死的问题。这导致运营商被管道化的必然命运。iPhone App Store是完全运营商无关的,开发者无须像过去的SP/CP那样去讨好运营商,他们只要讨好用户就可以了。

在具体的商业操作上,开放还是封闭,并不决定事情的成败,也不决定赚钱的规模,这就好像不能简单地说开放模式的代表——微软的比尔盖茨,和封闭模式的代表——苹果的乔布斯,孰好孰坏一样(事实上,两位互联网巨擘正如一个双星系统,他们的旋转中心与各自基点便是当代IT业的体现);也就像在计算机编程中也会有公有成员、友元和私有成员的区分一样。但iPhone的去运营商化能够成功这一事实,恰好证明了互联网开放的价值。互联网上的巨头,从Google、Facebook,甚至到国内的BAT等,无不是互联网开放架构的受益者。

但是从大的方向讲,“自由”、“开放”、“平等”、“分享”,是互联网发展的必然选择和最大动力。在互联网刚兴起的时候,雅虎制订了互联网的最基本规则——免费。当时其他人提供互联网服务,然后收费的。但是雅虎打破了这一规则,提供免费分类信息,其盈利来自广告等业务。如果没有免费这一规则(或者低价),互联网便只能被少数人享受,而不会影响这么大这么深远。因为免费,人们得以自由地通过网络获取信息(事实上英文中“自由”和“免费”是同一个词free)。因为免费,知识和信息变得廉价(P↓),(dP/dQ)0,使得人们接收知识和信息的量(Q)和速度(dQ/dt)都以几何级数增长,从而以更加开放的态度认识外界与自身。因为免费,信息交换门槛几乎为0,于是无论富裕或贫穷,人们都得以平等地进行沟通与交流。同样因为免费,有更多而非更少的人愿意将自己的资源与大家分享,以共同推动这个互通有无的平台。

正如约翰·密尔在《论自由》中指出:“进步唯一可靠和恒久的源泉是自由,因为只要有自由,有多少个体,就可能会有多少个独立的进取中心。”

这样的做法有没有缺点,当然是有的,就像当年丁日昌禁书的时候,也确实有些书是该禁的。但是我们要解决这些问题,最重要的是要把理性的思考更多的引入到每一个人的心里(实际上,想要达到这样的目标,最好的方式不正是想方设法地鼓励大家更多地通过网络获取知识,启迪民智吗?),同时健全法律法规 。至少就当下中国而言,进一步推动互联网的自由、开放、平等和共享,推动知识的免费化获取,还是一个帕累托演进。

三

整整九十年前的1926年,在我现在所在的城市天津,《大公报》正式由张季鸾、吴鼎昌、胡政之三人合组创立的新记公司接办。1926年9月1日,《大公报》复刊,张季鸾发表《本社同仁之志趣》一文,提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办报方针。直到今天,张季鸾先生的思考依然有其积极作用。

1998年10月7日,朱镕基到中央电视台考察工作,并与中央电视台负责同志以及《焦点访谈》节目组的编辑、记者进行了座谈:“过去我们经常说,宣传工作要‘以正面报道为主,以宣传成绩为主’,这是正确的方针,但这种观点也束缚了我们。什么叫以正面报道为主?是指99%都应该正面报道吗?98%、80%就不行吗?我看51%不也行吗?大部分节目以宣传成绩为主,有这么一两个节目来指出我们前进过程中的问题,动员全党的力量去解决它,这样做的效果比仅仅宣传成绩好得多。”

他说,“现在,《焦点访谈》现象越来越普及,不只是中央电视台有一个《焦点访谈》,许多电台、电视台也有类似的节目。”对于《焦点访谈》所谓的揭露,朱镕基的态度更是十分鲜明,“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把老百姓的疾苦反映出来,把政府的毛病揭露出来,马上就改。有错就改,这才是共产党人的姿态,对人民群众的鼓舞很大。现在把问题揭露出来,改正以后就给人民带来极大希望,真正把人民群众凝聚起来,就有了信心。”

他甚至调侃说:“大家要习惯这种批评。你们哪一天找出我的毛病,来采访我,我一定接受批评,改正自己的错误。我们做了很多决定,国务院的重大决定都是从我这里出去的,难免会有一些毛病,找一找,指出来,改正它。”

在那天的座谈中,朱镕基挥毫为《焦点访谈》写下题词:舆论监督,群众喉舌,政府镜鉴,改革尖兵。

白岩松在采访中称:“朱镕基总理在《焦点访谈》题字时,我站在他的身后,当他写下‘舆论监督’后,站在后面的我使劲鼓掌,他扭头冲我一乐说‘还有’。写完下来的时候他坐在我对面,我问他说:总理,您这是即兴之语还是想了很久?他说我想了一宿,今天早上我一量,血压都高了。”

在为《焦点访谈》节目组题词后的9个月,1999年7月13日,朱镕基到湖北、江西两省考察防汛抗洪工作时,在他主持召开的长江沿江五省一市长江防汛工作座谈会上再次提到了《焦点访谈》。他说:“关于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7月6日反映湖北省荆州市燕窝镇堤段的问题,我始终认为是符合事实的,没有夸大,没有失实,是根据事实讲话,没有任何推论,大家可以再把录像带调出来看看。我个人认为,应当欢迎舆论,欢迎群众对我们的工作提出意见。有什么可怕的?瑕不掩瑜!湖北省1100多公里是干堤,这么大的工程,这么伟大的成绩,只有1公里出了问题,难道能够否定成绩?一定要从严要求,通过把这个事情查到底来教育干部群众,而不是掩盖真相。”

由于在当地没有看到向媒体反映问题的个体户李伟,他又质问当地的官员:“是不是被抓起来了?不要抓人,反映情况的群众不是别有用心,也不是神经病,他们出于对自己生命、财产的考虑,要欢迎他们提意见。当事人都不在,不足以反证,不足以推翻《焦点访谈》的报道。”

直到今天,朱镕基在任上时对于舆论监督的重视和力挺如黄钟大吕,声犹在耳。在谈到之所以在为《焦点访谈》的题词中写下“政府镜鉴”四个字,朱镕基说:“我们确实从《焦点访谈》了解到我们不能了解的情况,它像一面镜子,反映出我们的政策究竟能不能得到很好的贯彻。我们下去往往了解不到真实的情况,他们事先都准备好了,叫你到哪儿去视察就去哪视察,坐下来就听汇报,谁跟你说心里话呀!”他说自己喜欢看《焦点访谈》是因为在里面看到很多真实情况,“希望编辑、记者越是艰难的地方越要去,只有在这种时候得到的材料才是最宝贵、最真实的。”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博马舍

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愿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伏尔泰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裴多菲

我们要听得进人民的各种意见和建议,最害怕的是鸦雀无声。——邓小平

我很喜欢音乐剧《悲惨世界》片头所唱的(中文翻译为本人所加):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Singing a song of angry men?

你是否听到他们的歌声,那愤怒者的歌唱

It is the music of a people Who will not be slaves again!

那来自人民的歌声,不再为奴的呼喊!

When the beating of your heart Echoes the beating of the drums

若你心跳的节拍,与鼓点一同激荡,

There is a life about to start When tomorrow comes!

新生活便将开始,迎接美好的明天!

Will you join in our crusade?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你是否会参加我们的战斗?谁将坚强地与我们同在?

Beyond the barricade Is there a world you long to see?

在牢笼的那一边,是你所热望的世界麽?

Then join in the fight,That will give you the right to be free!

那么请参加这场战斗,得到通向自由的权利!

Will you give all you can give So that our banner may advance

你是否会倾尽你的所有,让我们的旗帜高扬?

Some will fall and some will live

存者不必再偷生,死者亦将不朽

Will you stand up and take your chance?

你是否会起来,为此机会放手一搏?

The blood of the martyrs Will water the meadows of France!

烈士的鲜血,将把法兰西的芳草浇灌。

(尾声版)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lost in the valley of the night

你是否听到他们的歌声,彷徨在黑暗深渊

It is the music of a people who are climbing to the light

那来自人民的歌声,他们向往着光明

For 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 there is a flame that never die

即使时运乖蹇,希望之光从未消逝

Even the darkest night will end and the sun will rise

没有熬不过的黑夜,光明终将来临

We will live again in freedom in the garden of the lord

我们将重获自由,在上帝的田园中

We will walk behind the ploughshare, we will put away the sword

我们会铸剑为犁,和平共处

The chain will be broken and all men will have their reward

身上的枷锁将被打断,人人都会得到幸福

Will you join our crusade? 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你是否会参加我们的战斗?谁将坚强地与我们同在?

Somewhere beyond the barricade is there a world no long to see

牢笼外面,一定有你渴望的世界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Say, do you hear the distant drums.

你可曾听到他们的歌声,你可曾听到远处的战鼓

It is the future that they bring when tomorrow comes.

他们将带来崭新的未来,就在明天

Will you join our crusade? 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你是否会加入勇者的队伍?谁会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Somewhere beyond the barricade is there a world no long to see

在牢笼的那一边,是你所热望的世界麽?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Say, do you hear the distant drums.

你是否听到他们的歌声,你可曾听到远处的战鼓

It is the future that we bring when tomorrow comes.

拥抱光明的未来,当明日降临之时

Tomorrow comes!

明日降临

除非人们的智慧能够自由地表达,否则既难有明智的法律,也难将明智的法律付诸实施。但是如果存在自由,愚蠢将由于自身的毒害而灭亡,而智慧将生存下来。越是在自由处于挑战之中时,越有人需要它,它对正义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只要人们能够畅所欲言,理性从来不会背叛人类,只有武力和高压一直在世界上制造着毁灭。

当墙建起来以后,翻墙去外边的人反而比以前去外边的人更多。人们不会因为一盏灯关闭了,就停止他们追寻和求索光明的脚步,他们总可以从其他的地方找到他们所需要的光亮。停电了,还可以用蜡烛;蜡烛没了,还可以抓萤火虫;萤火虫也没了,还可以钻木取火来照明嘛。

乔治·奥威尔、阿道司·赫胥黎和尤金·扎米亚京预言的,现在在本朝同时出现,吊诡之极。对待塞壬,我们推崇俄耳浦斯的方式,再不济,也是奥德赛的方式,但我们惧怕宙斯的方式。

因为下一次,霹雳也许将落在我们自己身上。

热力学第二定律指出,体系的熵总是不断增加的。同理,社会的多元化,更加自由、民主、平等、开放、法治也是不可逆的。正如第二类永动机不可制成一样,一切想要减少熵的行为,最终只会招致更大的熵增。

然而我们所面对的不是一罐理想气体这样简单的系统。退一万步说,我们面临的气体系质量也是不断增加的。假如气体容器体积不变大反而缩小,那体系的压强和温度必然上升。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放下时,高温高压就将爆发。

控制论指出,要增强系统的鲁棒性(可简单理解为稳定性),最重要的是要增强系统的稳定裕量(在无静差的前提下)。我们这个社会(在法治与共同价值的前提下)越是能广泛的开放包容,就越是能健康发展。正如哈耶克在《通向奴役之路》中指出:“法律的目的不是废除和限制自由,而是保护和扩大自由,自由使我们免于他人的强制和暴力,而这在没有法律的地方是不可想象的。”

大陆这些年的公民素质有了大的提高,韩寒在2008年的《这一代人》中写到:“80后这一代人实际上是中国受教育程度最高、比率最大,素质最高的一代人。大群体素质的提高正是从这一代开始,从最基本的不乱扔垃圾,不随地吐痰,不插队,都是从文革后接受教育的那批人开始慢慢培养成。很多社会陋习和低素质表现,恰恰也是老一辈的光荣传统。这一代人肯定是有错的,但我相信那更多会以后是个人力量的失误。”

四年后韩寒写下《这一代人(2012版)》:“政府拥有公权力,但其实每一个个体的话语权,具体人权,能力,社会影响力,甚至苍白无力,都能汇聚成权力。足够多后者,就能够改变公权力。但改变公权力并不是目的,束缚公权力才是。我们目力所及的某些进步,是因为科技在进步,推动权力改变权力。这个国家最光明的转机也许就在这一代人身上。”

从秦朝到明朝,中原王朝的万里长城从来都没有成功阻挡住游牧民族的铁蹄,但修建和保卫长城所耗费的巨大人力物力却拖垮了一个又一个中原王朝本身。

从三代到清朝,建的越来越高、堵的越来越死的黄河大堤最终造成的却是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繁的黄河决口,进而引起越来越严重的流民问题和饥荒,也酝酿出规模越来越大的农民起义。

是的,现在不是三代,不是秦朝,不是明清。现在是一个标榜自由、平等、开放和分享的互联网的时代,是一个创造无限可能、迎接无限挑战、无限互联互通的互联网世界。在人类历史上,无论是中国的“四大发明”、还是西方的蒸汽机、电动机、发电机,这些科技上开天辟地的成就最终都推动了人类社会的伟大进步。而互联网,由于它的上述种种特质,它对社会进步的推动必将有甚于斯。从地中海畔盛开的茉莉花香中,我们不是就是嗅到互联网的奇效吗?从喀尔巴阡山的逶迤山岭中,我们不是就能看到互联网的能量吗?从伊洛瓦底江的滚滚波涛中,我们不是就能听到互联网的伟力吗?

我很喜欢程益中的一句话:“没有熬不过的黑夜,没有等不到的黎明。”

负责熄灯的人手腕上戴着手表,知道还有多久到天亮,却未必期望白天。可是熄灯,可以换来一时的暗,却挡不住太阳的升起。

正如张鸣教授在高华教授的葬礼上高呼的:“天一定会亮的。”

当灯光逐渐熄灭的时候,我们知道,那是因为天快亮了。

文/Calvin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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