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做100张图?只有 AI 能做到!
还记得叫员工“一天出100张图”的深圳飞跃旅行创始人王小琴吗?
因为此后的各种爆炸性新闻,这件事很快就被网民抛在了脑后。一星期过去了,她跟她的公司似乎没受到太大影响。
在正常上班时间内完成 100 张图,平均留给每张图的时间只有 3 分钟,让哪个人类来做都是天方夜谭。
——不过,用 AI 就可以了。
阿里巴巴的 AI 设计应用“鲁班”,2018 年 4 月改名为“鹿班”,并向社会公众开放能力。成品图片零售价 10 元一张;大客户更可价格面议,量大从优。
市面上还有 ARKIE 等同类竞品。与此同时,微软小冰为服装企业提供了纺织面料设计平台,实现按需创作。
而 AI 批量生成创意,也不局限于海报长图。
微软 Office 365、WPS 2019 以及锤子 TNT 都有“设计灵感”或类似功能,可以给定文字、图片等元素,自动生成幻灯片。微博云剪、腾讯 AI 自动剪辑工具、AlibabaWOOD 等工具则提供了快速批量生产短视频的能力。
既然王老板的两位人类员工这么不争气,还把聊天记录放到网上,搞得满城风雨,那请 AI 代替他们来做设计似乎是理所当然的。AI 可以 24 小时工作,任劳任怨,还不用交它的社保,也不用担心它搞个公众号整你。
这么好的事情,王老板会考虑吗?
社长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人类会不由自主地看低 AI 的创作
可能阻挡王老板使用 AI 做设计的第一个原因,是她很可能根本“看不起” AI 的创作成果。就算再怎么精致,一听说是机器生成的,从气势上就先弱了三分。
尽管作为一门学科的美学经过长期发展,对艺术作品何谓美丑的判断,其实有一个学术性的标准。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审美能力,则可能永远是个谜。
在美剧《欲望都市》中,一位来画廊参观的游客,误将墙上的灭火器当成了艺术品。
现实中,自从 1917 年杜尚将一个从商店买来的男用小便池签名,成为著名作品《泉》之后,类似的事情就没断过。
2015 年,有人在参观纽约当代美术馆(MoMA)时将一只手套掉在地板上,经过的人们以为是展品,都小心翼翼地绕开。同一年,意大利一所美术馆的清洁工,直接将两位艺术家的装置作品当作垃圾清扫掉了,因为它们“看起来”就只是一堆喝光的空酒瓶而已。
去年 12 月,意大利艺术家卡特兰给出了避免上述惨剧的终极解决方案。他将一根香蕉和一个胶带卖出 12 万美元,并宣布,其中的香蕉如果被吃掉,只要由主人替换一个,这件艺术品就依然完好。
这些例子反映出人类审美标准的混乱和自我冲突,也说明人类无法通过一定的方法,来确定艺术品的各种参数,当然更不能确定其作者——除非有些作者会为作品融入强烈的个人风格。
(但是,风格这种东西,AI 也是完全可以做的呀。阿里“鹿班”开放时推出了“驯鹿计划”,邀请优秀的设计师来训练“鹿班”的后台,以使该产品在 2018 年双 11 可以达到阿里 P6 设计师的水准,相当于可以担纲中等设计项目的主创人员。)
2007 年 1 月,格莱美奖得主,美国小提琴家约书亚·贝尔打扮成流浪汉模样,悄悄前往华盛顿地铁站街头表演。尽管他琴艺登峰造极,但 43 分钟演奏期间,约 1100 名过路者中只有 7 个人停下欣赏他的演奏,只有 1 人认出大师,他总计只赚了 32.17 美元。那时候,他的演奏会门票至少要 100 美元一张,而演出酬金平均每分钟 1000 美元。
去年 10 月,英国 YouTube 播主 Taz 和同样没有美术基础的朋友们,一起随便涂鸦画了一些画作,在一个美术馆展出。
这个本来是恶搞的展览,却让观众感觉真的是得到了艺术的陶冶,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这幅画真的很明显地受到了德加的影响”之类的。他们的作品最终卖出了 8 张,赚到 375 欧元(这笔钱被捐给慈善机构)。
如此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在 2019 年 5 月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作品展期间,微软小冰化名“夏雨冰”混迹多日,都无人发现;以及央视《机智过人》节目中,现场观众没有分辨出三幅海报里面,哪一幅是由阿里“鹿班”设计的。
“恼羞成怒”的人类,会因此对 AI 创作的作品加倍过度反应,潜意识里就看低一眼。常见的反应有:觉得机器做的东西没有灵性,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滤镜而已,或者是缺乏韵律变化等等。
最能反应人类高贵但虚假的自尊心的例子,甚至都不用从艺术界找。
去年 12 月,媒体报道西安美术学院食堂引进了一款炒菜机器人,其原理和水泥搅拌机类似;翻炒 30 秒即可出锅,一天能卖150多份,味道和人工炒的没有什么区别。
结果,有同学对摄像机说:“标准化的炒菜,操作过程没有灌注厨师的感情,所以没有灵魂。”
——没灵魂就没灵魂了,你还不是照吃?
老板需要在跟下属的交流中获得心理满足
王老板可能不想用 AI 的第二个原因,在于她无法在重复训斥下属的过程中,找到一种“我是老板”的地位宣示,和“我们公司每个人都在努力奔跑”的充实感。
据报道,飞越旅行另一位创始人贾飞接受电话采访时称:
“这个东西我觉得特别正常,因为员工做出来的图我们不满意嘛,三张图、五张图、十张图做不出来效果,那就做上100张试试看。”
“相当于说从网上搜索也好,下载也好,调整版本,改格式也好,肯定是多一点我们才有个选择。可能员工觉得工作量太大了,太大了那大家就商量行与不行,干与不干嘛。就是这样,我觉得没有多大的事情嘛。”
由此可见,该公司的老板们在多少图是美工的合理工作量方面,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
而勉力做出 10 张图也好,100 张图也好,只能说是几位下属噩梦的开始。
老板看着各种各样的图片挑花了眼,实际上深层次的原因是,老板本身并没有审美方面的足够知识或技能,无法准确把握图片的问题在哪里,既然挑不出坏的,也就没法挑出相对好的。
情急之下,王老板也就只能泛泛地说:
“看看你们的图片,我都搞不懂三个人在干什么。这里不是收垃圾的,不要什么东西都做出来给我看,有没有一点基础的审美啊你们?”
相应地,作为下属,只有乖乖挨骂的份儿,哪敢顶嘴问一句老板到底认为这些作品哪儿没有审美了,哪儿出问题了。
好在老板还是皇恩浩荡,给了一句金口玉言:
“成天搞些卡通图片出来,我们是开幼儿园的吗?”
正常的工序,应该是老板事先叮嘱作图员工,哪些类型的图她不喜欢,不要做,给出一个大方向,好让员工避开无用功——这个我们就不用指望了。
如果员工入职时间已经很久,按理说也可以根据老板每次大发雷霆的具体问题点,一点一点复盘拼出她真正的好恶,也许可以避开一顿臭骂。
问题在于,老板的想法是有可能随着时间不同,甚至是情绪不同而变化的。
如果说王老板在上班之前,得知家里小孩今天特别听话,考试考了100分,又或者跟家里人吵了一架,那么她在看到候选图以后的回应和选择,可能都各有不同。
但是假如王老板承认,自己的选择跟由电脑随机帮她选出来一个没有区别的话,这也太丢人了,别说她,社长自己代入进去都接受不了。
那怎么办?只要训斥下属就好了啊。
作为王老板手下一个专管设计的员工——在这里不应该使用设计师这个词,因为实际上这个工作,不至于由冠以设计师头衔的人来完成——在跟老板交流的过程当中,应该掌握的技巧,是读懂老板的心理暗示,而不是真正地去做图。
不管是设计图片、做视频、设计建筑、写论文、还是写付费宣传稿什么的,各行各业需要跟甲方打交道的人,都有过惨痛的经验教训。
比如说要交付的是一篇文章,客户需要一版草稿给出大概5个以上的标题,由客户去选择到底用哪一个。
这个时候,如果你出于好心,自己来帮客户选择唯一的最优标题给他,肯定是下策。如果你绞尽脑汁想出 5 个自己觉得都是特别好的标题,更是下策。
因为客户在潜意识当中,看到由你提交的方案,他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再挑一遍刺儿。他或者要指出其中的问题,或者提出改进建议(即使还不如不改),这样才好显得他有主见。
所以,在明白了客户的这个心态之后,你应该把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标题放在几个备选里面;而其他的几个备选,都有意或无意地露出一些破绽。你把这几个备选交给客户去选,那么客户大概率还是会选中你一开始定好的那一个。
在这个选择的过程当中,因为融入了客户自己的一个劳动和决策的过程,他就会很满意,他觉得,反正是我选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会错。
——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那么,无法如此聆听人性的 AI只能提供它输出的多种方案,把选择决策权和为最终结果负责的责任,都一股脑交给了老板,也不给老板一个骂自己的发泄机会。
你说,这能让老板心里舒坦吗?
出了事需要有人负责,AI 不能负责
刚刚我们说到了为选择结果负责,这就构成了使用 AI 代替真人的第三个问题:一般来说,出了事需要有人来负责;但是人工智能不是人,所以不能负责。
优步(UBER)曾经在自动驾驶汽车测试路段发生过一起致命的交通事故,起因是行人在斑马线外过马路,违反交通规则。而汽车将这个人认成了一个其他物体,直接撞了上去。
图/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
按照要求,在路测的时候,有一个人类司机坐在驾驶室,并把握方向盘,随时监控一举一动。但是事发前已经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安全驾驶,所以人类司机放松了警惕。
实际上,无人值守的自动驾驶终归是要投入实际测试的。世界上第一起自动驾驶汽车肇事的致命事故是迟早都要发生的,那么,应该由谁来负责呢?
这起事故最终是由优步公司负责,该公司接下来暂停一切路测,与监管部门合作来找出事故的原因。
但是从伦理的角度来看,实际应用跟测试阶段还是有区别的。如果大量投入实际道路的车出了事故,不能全都归到汽车制造商。
究竟是车的拥有者、乘客、行人、制造商,或者是政府应该负责?在各种专门为人工智能所设置的伦理委员会的诸多讨论后,目前尚无定论。
如果王老板选用“鹿班”或微软小冰等 AI 制作图案,那么最终挑选的决策权就在她自己身上。不论她想要的是“五彩斑斓的黑”还是“小一点的同时大一点”似乎花点时间,都能搞定。
但问题是,老板日理万机,老板的宝贵时间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所以,恐怕使用 AI 的话,老板需要找个类似现在的下属一样的人类角色,来充当把关人——兼具承受老板责骂,并花样讨好老板的功能。
对结果负责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著作权的归属。由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是否是有著作权的,以及版权归谁,也有很大争议。
在美国,版权局严格遵守“人类作者身份”要求,作品必须是由人类创造的,版权法仅保护由人类通过创造性思维,而创造出的智力劳动成果。
《欧洲专利公约》也要求“申请中指定的发明人必须是人,而不是机器”,欧洲专利局(EPO)最近也拒绝了将一台机器指定为发明人的申请。
2020 年初,深圳市南山区法院的判决似乎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法院裁定,“网贷之家”网站将腾讯写作机器人 DreamWriter 创作的新闻作品复制到自己网站,侵犯了腾讯公司的版权,赔偿 1500 元人民币。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DreamWriter 作为满足腾讯新闻内容需要的内部工具,其能力从未对外部开放,腾讯公司以外的人士也不可以合法地利用 DreamWriter 创作稿件。
所以,这个案例的 AI 可以看作是由腾讯“主持的多团队、多人分工形成的整体智力创作完成的作品”,属于腾讯的法人作品,跟公用 AI 工具的情况有别。
阿里、腾讯、微软、百度等厂商都有面向公众开放的 AI 设计与运算能力,有的也能自由产出成品。但这些作品的版权是否可以顺利被用稿方主张,还存在很大的疑问。
如果自家的设计图被竞争对手用了,又无计可施,相信王老板心里也会很不爽的。
这样的工作,AI 真的做不来
综上所述,脾气火爆的王老板解雇爱将,改用 AI 的可能性确实不大。虽然 AI 给出了正确答案,但却让老板下不来台,它又把老板的面子放在何处了呢?
你可能会觉得,如果公司领导有这样的意识和三观,这样的公司是很奇葩的,也活不长。但也许情况却恰好相反,因为这家公司正好是一家为微商做相关服务的公司。
飞越旅行的业务,就像是出租五星级酒店、游艇或豪车给人拍照发朋友圈的服务一样:在各类微商大型会销旅游活动中,提供警车开道、贵宾专属通道、快速通关、帅哥美女鲜花接机等服务,并称随时为微商品牌方“邀请明星、政府高官乃至国外国家级政要”出席。
能做这种工作的公司,老板本人自然也会沾染同类的习气。也只有人在戏中,用这样的气场带领员工一起做为微商产业服务的崇高事业,才能让客户们充分地信任他们这个供应商。
这就是在 AI 大行其道的未来,人类能保住饭碗的秘诀——这其实是一家利用人的心理弱点和欲望来做生意的公司,这样的工作,无论如何也都要真人来完成;而且工作的成败,是跟人性、跟人的心理密切相关的。
所以,没有对老板心理的揣摩与迎合,没有培养出不顶嘴,哄老板开心的技巧——这样愚蠢的人类,跟被王老板鄙视的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祝老板早日招不到任何一位符合上述要求的人类员工。
作者:书航,微信公众号:航通社 (ID:lifeissohappy),微博:航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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