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直播喝农药身亡，谁该负责？

10月15日，抖音达人“罗小猫猫子”在直播中喝“敌草快”自杀，经抢救无效，在当日下午不幸去世。该消息引发了大量关注。

从网络上流传的直播录屏来看，“罗小猫猫子”喝瓶中的液体时，直播间的部分网友不仅不劝阻，还“煽风点火”，让她“要喝就快喝”。

有媒体报道，其家人称，将追究这些起哄者的法律责任。

“作为一个已经知道结果的人，回头看这个视频，都觉得这个过程非常令人难受和心碎，不知道直播间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让她快喝。”一位用户告诉开菠萝财经。

在这一突发事件中，有人声讨起哄者，有人关注“罗小猫猫子”生前患有抑郁症，有人讨论平台的监管责任，比如举报审查是否高效即时、直播间违规触发点是否明确、官方介入是否足够有力等。

抖音方面并未针对此事进行公开声明。其在事发第二天，通过官方微博发布公告，以“打击网络暴力言论”为由封禁了一批账号。有网传截图显示，名单中的“你最珍贵”，曾在“罗小猫猫子”的一个视频中评论，“哈哈哈真喝了”。

图源 / 抖音官方微博

起哄者和平台究竟是否需要承担责任呢？开菠萝财经通过与多位律师和业内人士交流，试图回答这些问题。

一、网红自杀，“递刀者”众？

开菠萝财经注意到，“罗小猫猫子”在抖音上有超76万粉丝，过往的短视频内容以穿搭为主。

10月14日，“罗小猫猫子”在个人账号发布了生前最后一条视频，并配文“这大概是最后一条视频了吧，谢谢你们一路陪伴”。

她在视频中称自己被医院确诊抑郁症已经很久了，自己平常快乐的样子也只是为了让大家开心，但自己最近真的绷不住了，并让想知道原因的粉丝，去小号看她直播。视频最后，她还鞠了一躬，“谢谢你们陪我这么久”。

从网络上流传的一些直播录屏来看，她直播的状态非常不好，一直重复说着“还是没有来”“我在等一个人”“我想找他的父母，可是他把父母也带走了”等话语。有网友称，她似乎是在等男友现身。

直播中，评论区有人认为，她在博眼球蹭流量，说她喝的是可乐，弹幕中不乏“快喝快喝快喝快喝”“是不是真的多少沾点”“要喝就喝”“是可乐就喝一口”等评论。还有网友称，“你配不上霖哥（指男友）”“他不会去的”。

直播时，部分网友劝其“快喝”

图源 / 直播视频

最终，“罗小猫猫子”将一个透明塑料瓶中的液体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瓶子落地，她还在嘀咕“有点难喝”，并动作缓慢地喝了口水。

直到有人反复问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才站起身去身后拿来一瓶“敌草快”，并告诉观众“刚才我已经喝掉了”，之后她掐着自己的脖子，看上去很难受。随后她选择下播。

“罗小猫猫子”在直播间展示“敌草快”

图源 / 直播视频

不少用户去她的抖音短视频下留言，称“刚看她直播喝了东西，完了”。还有用户称，（她喝的东西）一看就不是可乐，有沉淀。

后来，抖音用户“豆豆容易饿”曾发布过一张疑似“罗小猫猫子”就医、其母亲陪伴在病床前的照片，目前该照片已删除。其自称是“罗小猫猫子”的好友，并在最新发布的视频里写道：“那天小猫并没有想过真的自杀，只是想以这种方式给现任看，敌草快是她稀释兑了饮料，她当时不想死，喝下去也是因为直播间的人起哄逞强喝下去的，后来也是自己打的120。”

抖音用户“豆豆容易饿”视频的截图

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观察到，视频中大部分网友都在说“别喝”，劝她不要走绝路，只有部分围观起哄的人要她喝药，这是没有同理心、同情心的表现。他分析，当人在情绪化的状态下，注意到的往往是对自己不利的东西。“罗小猫猫子”当时可能看不进去大家关心她的话了，看到的都是伤害她的东西，以至于酿成惨剧。

而起哄者，可能只是误以为看到的是一场闹剧，所以才起哄。“如果真的知道她要自杀，我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去怂恿她，让一个年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慢慢消逝。”朱巍称。

二、起哄者，该负什么责任？

悲剧发生后，不少人将关注重点放在直播间起哄鼓动自杀行为的网友身上。10月16日，“罗小猫猫子”家人接受采访也表示，她的自杀与前男友无关，而是直播间的人起哄，最终导致悲剧发生，将追究起哄者的法律责任。

那么，直播间的起哄者是否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如果需要，又应该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对此，多位律师意见不一。

浙江垦丁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麻策告诉开菠萝财经，这批起哄者可能需要承担包括民事、行政、刑事等诸多类型的法律责任，当事人一方可以追究相关行为人的责任。不过，直播自杀行为属于主播的“自主”型行为，在没有证据证实起哄用户和自杀行为有因果关系情况下，一般无法通过民事诉讼方式追究起哄用户民事责任。

他还提到，起哄用户在网络平台这类公共场所的无事生非、起哄闹事的行为，无疑激化了当事人的负面情绪，是一种典型的网络暴力。当事人一方仍然可以通过向公安机关举报等方式，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为依据，追究起哄用户的行政责任。

实际上，此前已经有过类似处理方式。2020年12月27日，河南邓州市一女子在某跨河大桥欲轻生投河，杨某奇为了博人眼球，现场起哄怂恿该女子投河自杀，并拍摄视频发布在网上。邓州市公安局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六条之规定，针对杨某奇实施寻衅滋事的违法行为，对其处以了行政拘留9日的治安处罚。

北京至普律师事务所主任李圣认为，这些在“罗小猫猫子”直播间起哄的人，和以前那批起哄跳楼的围观者类似，都属于怂恿他人自杀，侵犯的是他人的生命健康权。

另外，麻策建议，起哄用户发布的怂恿内容和方式，也是一种网络平台中有危害的内容和行为，扰乱了网络秩序，当事人一方可以向平台实施举报，要求平台根据《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和《互联网直播服务管理规定》等规定，封禁这些起哄者的网络账号并纳入黑名单管理。

有律师认为，在这起事件中，主播自身有一定责任。据新华日报报道，北京盈科(杭州)律师事务所律师方超强认为，主播作为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应当就其自身行为承担主要责任。起哄者的起哄行为在主播自杀这件事上，并非主要原因，主播自行做出自杀决定和行为才是主要原因。

一位社区运营告诉开菠萝财经，微博时代，也发生过类似的“疑似”自杀的事件，但每次看到苗头，网友们会评论+私信，有过几起成功的挽救案例。

“但到了直播时代，之前有过一些拿生命、拿健康开玩笑的主播，为了哗众取宠而随意伤害自己，或者根本就是以自杀为噱头吸引眼球。被骗多了之后，用户逐渐麻木，直播间又是即时互动，氛围一再烘托，才导致了如今的悲剧。”

“虽然冷眼旁观的起哄者，在无形中向受害者递了刀子，但主播群体，应该也要在这件事后，做好更加充分的心理准备。”上述社区运营称。

三、直播平台，该负责任吗？

这起悲剧事件背后，平台也是不可忽略的一方。

10月17日，知乎用户“阿源老师”发帖称，“虽然没看罗小猫猫子的直播，但是刷到了她的预告视频，第一时间尝试举报给抖音，希望能让抖音出面干预，可惜还是晚了。”他发布的截图显示，他的举报先失败后成功，中间间隔了接近12个小时。

图源 / 知乎“阿源老师”

一位直播平台资深运营博博告诉开菠萝财经，上述举报先失败后成功是正常现象，平台需要时间确认该情况是否属实。

博博还提到，一般的举报都会发送到平台后台，根据举报量的多少和严重程度，人工分配进行处理。

据他所知，抖音在全国各地有很多审核人员，因此审查力度理论上是足够的。一般的监控分为人工监控和技术（机器）监控，平台一般有自己的风险名单，风险账号的直播会有专人观察，而其他主播则只能靠机器审核。

“平台一定是优先解决投诉量大的投诉，因为这些视频和直播会被更多人看到。”直播购物APP开菠萝创始人王冉称。

开菠萝财经发现，“罗小猫猫子”在直播间露出了“敌草快”的瓶子，并做了喝完的动作，过程中，其直播间出现了大量“快报警、打120”等评论。

实际上，抖音短视频和直播的举报界面显示有“疑似/唆使自残自杀”“危险行为”等选项。那么，如何才会触发平台的干预机制呢？

图源 / 抖音短视频和直播举报界面

对此，博博表示，一般来说，直播间若出现违反国家法律法规、违反道德的行为，都会触发平台干预。但他根据经验强调，即使平台判定该直播间存在异常，第一时间也是确定该主播是真的在服毒还是在炒作，同时还要汇报给公安机关，等待公安机关的指示，这一过程也需要时间。

王冉也提到，这类问题对于平台来说并不好处理。首先，类似为了博取流量而虚张声势的视频，可能不止一个；其次，平台上的恶意举报者也不在少数，需要花时间确认。

他还提到了另外一种情况：抖音的实时画面处理，可能还没有专门做一个模型来识别“敌草快”。“因为多数直播平台当前主要的禁止画面多与色情、低俗相关，这种农药产品到底是展示出来的商品，还是主播用来伤害自己的，很难预判。”

事实上，直播平台属于网络服务提供者，负有审核用户发布信息的责任，至于平台是否需要对“罗小猫猫子”的悲剧负责，麻策认为，在本起直播自杀事件中，应当考虑平台是否具有应知或明知主播可能会发生自杀事件而继续放任的情况，其中的因素包括是否有直播自杀预告、直播时长以及主播发布自杀倾向言论的时长和频率、用户“举报投诉”反馈等各类情况。

而且，即使是在此情况下，平台也只能承担有限的例如停止直播或联系沟通等管控义务，却难以做到现场实施劝阻等协助行为。

李圣则认为，平台应该对用户发布的高度危险性视频，尽到合理的审查和监管义务；有潜在危险的直播行为，平台都要进行及时干预；对类似话题、弹幕、评论，应当尽到积极的管理责任和义务；针对直播自杀行为，有及时断开直播，屏蔽不当起哄评论的义务。如怠于履行前述义务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过失，其需承担的，不单是民事责任，还可能收到主管行政部门的行政处罚。

“平台很难单纯用技术来规避此类风险，而是应该发动网友的力量，进行监督。”王冉建议直播平台加大干预力度，在通用的举报机制的基础上，加入类似“救命按钮”的“一键报警”的功能，对报警者设立相对高的门槛，比如需进行身份认证等。只要高质量用户点击该按钮，平台就进行人工迅速干预。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在他的名剧《禁闭》中写道：“他人即地狱”。这句话形象地描述了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冲突。这种冲突不仅存在于人与人的实际交往之间，更存在于直播平台的主播和受众之间。如今，主播群体、网友、平台三方，都需要重新审视这类悲剧。

一位业内人士表示，网红不但要有获得流量的能力，还要有能“驾驭”流量的强大内心；用户不仅要看热闹，还要守住人性底线；直播平台坐拥流量，更要主动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用自杀博眼球不可取，遇到极端情况不报警不可取，平台疏于管理不可取，才能避免这起自杀的悲剧。”一位用户总结道。

*应受访者要求，博博为化名。

作者：苏琦，编辑：金玙璠；公众号：开菠萝财经（kaiboluocaijing）

本文作者 @开菠萝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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