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快速简化的时代,我们是否还有必要崇拜知识与文学?
根据今年读书日发布的全国国民阅读调研结果,2021 年我国成年国民综合阅读率为 81.6%,这其中包括多种形式,比如播客听书、短视频讲解、电子书以及纸质书阅读等等。相应的,人均每日读书比前一年增加了一分钟,达到 21.05 分钟。
然而,这依旧远远不及人们对于手机的接触时长:人均每天 101.12 分钟,这个数字是阅读时间的近五倍。
在如今的信息浪潮之下,知识是如何流转的?从短视频字幕错别字频频被媒体点名,到今年 6 月份 kindle 宣布 2023 年退出中国市场,似乎我们对文学性的追求与信息的获取成本愈来愈低。然而,近期新东方直播间的爆火,又让舆论场开始讨论知识情怀的价值。
从媒介变迁与信息包容度的角度来看,当代受众的智识崇拜都体现在哪些方面?保有文学性的生活方式在如今是否还有土壤?
一、信息包容度越来越高,我们是否还需要智识崇拜?
「研表究明,汉字序顺并不定一影阅响读。比如当你看完这句话后,才发这现这里的字全是都乱的。」这种现象叫做「汉字乱排无碍阅读」。由于我们对汉字阅读过于熟悉,所以会按照既往的方式读下去,而忽略其中文字或语序的错误。
这也被心理学者所研究。「人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整体性知觉会优先于细节成分的知觉。」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心理语言学陈庆荣教授曾对此分析。
这说明,作为受众的我们,对阅读,或者说对熟悉的媒介文本会产生一定惯性。
学生时代,当我们的信息海洋中尽是手写体与油墨味道的印刷纸制品,似乎一整天翻完一本书或手写几千字的作文并不算难事。而如今,目之所及的信息都来自应用软件中的单排或双排流,按住屏幕上下滑成为我们了解更多内容的启动手势。
一方面,获取信息的效率必然随之提升,而在数字世界中获取的信息绝对量也远超过纸质时代,我们对信息的「文本价值」越发包容。
从定量角度,这指的是对「信息量多少」的包容,例如今年年初流行起来的「废话梗」,在此前的文章里,也分析过这背后的更深层次意味:「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类似于『自动回复』的万能套路,或许能反馈出对疲累生活的戏谑与反叛,又或许就是意义空空,我们不将精准表达寄托在流行话语之上,只是为了求得一份情感共鸣。」
而从定性角度,是指对「文本含义」的包容。例如,在抖音视频中的字幕中,我们常常能看到一些有意无意错写的字,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一些「啊」、「哦」、「呗」的语气助词,随着视频中人物的语气被替换成发音类似的象声文字,比如「哦」被替换成「凹」[1]。又有一些创作者为了规避平台的审核规则,用缩写或者英文代替原有的文本。
虽然不影响日常的信息互动,甚至还能够让平日浏览海量内容变得更高效。但在这种信息包容度愈发提升的背后,我们对某类内容的偏爱来由也会发生改变。
在过去,我们多是对知识、理论、发明这类「稀缺且趋于真理的知识」投入自己的崇拜,更多源自于其本身「被验证、被公认」的价值。
而逐渐变得宝贵的碎片化时间,或许不得不让我们转向追逐一些其他类型的内容。新鲜猎奇、有帮助、高效率的信息成为新的被偏爱对象,在这其中,「TA 能帮助我获得什么」往往比「TA 本身是什么」更重要。
短期收益胜过长期价值,获利明确胜过反复琢磨。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不得不承认,比起之前单纯被知识的光芒打动,如今的这份崇拜或偏爱变得多了些「功利」。
词汇是否写得对、是否用在了合适的场合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能借着惯性读得懂即可。
在大环境的土壤之下,我们的信息获取更快速了,但其中关于文学性的意蕴正在不断被简化。
二、文字简化的世界中,文化符号如何变迁?
何为文化符号?它涉及到对文化本质特征的界定,而社会学界对此也有不同的论争。例如,爱德华·泰勒将其定义为「一种无所不包的人类精神和物质要素总集,包括观念、行为、文学、艺术、法律体系、物质产品等等」。而马克斯·韦伯等社会学家则将文化直接等同于符号本身。[2]
而本文中的文化符号所指更多是让受众体会到「文化感、文学性」的信息媒介。
溯源历史,这类文化符号也在对应的时代出现过诸多种经典示例,为学者所研究。例如,从《诗经》时代就开始流传的民间歌谣,以法国「新艺术」运动为代表的招贴海报,以及《我在故宫修文物》、《风味人间》等短剧纪录片……无一不在信息媒介的载体之外呈现给受众浓厚的文化特色、氛围感。
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兴起于19世纪末法国,1890—1910年达到高峰,其名字源于Samuel Bing(萨穆尔·宾)在巴黎开设的一间名为“La Maison Art Nouveau(新艺术之家)”的商店。以上为代表的招贴画作。
而如今,能够供创作者发挥群体智慧的载体愈来愈多:表情包、神评论、弹幕,更多的文化符号随着技术与产品形态的迭代而出现。但似乎其中「文化感」的内容浓度也在相应降低。
当「泛文化符号」的获得越来越简单,那种传统意味上的文化符号门槛实际却更高了。
这段时间,新东方集团通过双语带货等直播方式回归大众视野。当大家纷纷在讨论「为什么新东方的直播火了」的时候,许多网友表达出如下观点:
「直播的老师知识储备量非常大,上知天文地理,下能博古通今,从杜甫到苏东坡到尼采黑格尔苏格拉底,莎士比亚,他不用刻意介绍什么,只管侃天说地,再讲到面前的桃子,听众就会默默的点开小黄车,自助下单,当别的主播还在54321的时候,人家已经在润物细无声的给我们在塑造产品价值,当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时候,每一个普通人都值得被看见。」
所以,究竟是什么深层原因让新东方能够脱颖而出,成为网友所述的「一股清流」?
是因为独特的内容主题吗?略显遗憾的是,在当今的自媒体生态中,「内容独特」这一点是无法直接打动受众的,现在已然生成了太多的垂直领域,在每个领域中都有数不胜数的创作者们竞相冲刺,在有限的流量池里分得几杯羹。独特,或许已经成为了这个生态之下最不独特的一个特质。
所以,如果我们将思路从直播内容的更深一层思考:或许在背后蕴含着的文化符号,才是这次新东方这次能够出圈的潜在原因。
例如,在卖大米的时候,主播董宇辉是这样描绘:「你后来吃很多菜,但是那些菜都没有味道了,因为每次吃菜的时候。你得回答问题,得迎来送去,得敬酒,得谨小慎微,你吃的不自由,你后来回到家里头,就是这样的西红柿炒鸡蛋,麻婆豆腐,甚至是土豆丝儿,真香,越吃越舒服。」
在他的直播间,家乡与童年是反复被提及的话题,这很难不让我们联想到学生时代反复背诵的课文篇章、反复写过的作文题目,以及诸多沉甸甸、真诚而青涩的回忆。
久违的,人们在直播中看到了传统而颇有诗意的文学性。
这也让我们联想到学界与行业内常被议论的话题:文化的格调为谁所享用?在国内,关于「中文已死」的议题也已经不再新鲜:似乎每隔一段时间或者随着某个新梗流行,当下我们使用的语言是否变得变得口水化、庸俗化,就要被大众讨论一番。而文化实际上既不是阳春白雪的产出物,也非下里巴人的奢侈品,如同马克斯·韦伯的观点:它只是我们用来进行社会交往的符号,没有好与坏,只是使用的人、场景、用途不同,蕴含的意义也不尽相同。
说到底,使用符号的变迁还是取决于人的需求变迁。但不同于转瞬即逝的流行用语,文学性的文化符号往往能够超越时代、被我们铭记许久。就像是缘由这次直播,那些年我们对知识、学识的崇拜再一次被调动出来,就足以证明文化符号的生命力。
这是一种回归纯粹的举动。
三、碎片化信息浪潮下,保有文学性的生活方式还有土壤吗?
虽然中文不会死去,甚至还会被新的流行符号注入了更多的生命力。但一如影片、画作、展览,我们在媒介世界里每时每刻都在接触的文字与段落也铸就了我们对日常生活的感官来源,成为我们构建生活美学的一部分。
在 Kindle 宣布即将退出中国市场的那几天,有位读者这样表达出阅读对自己的意义:「在有限的空间里看无限的世界。一本书就是捷径,建立起多重世界的连接。Kindle 就是这样示范了一代人如何借助新型媒介、诚实、充满好奇且敏锐地理解世界和理清自我。」
作为国民电子读物的代表载体,Kindle 也同时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缩影:它代表着沉浸式的阅读方式,代表在信息碎片化的时代之下留给自己内心的安静一隅。韩国消费者趋势观察者林洪泽曾在《90后来了》一书中指出:九零后的阅读方式、阅读理解与更年长一代截然不同——无论是获取信息还是处理文本,他们都更快速,更灵活,而且培养了即时查找的非线性思维方式。[3]
但如同上文所述,如今这种信息获取与偏好的方式多少带着些功利因素:在越来越短的时间,越来越想快一些找到某个答案。但越沉浸在这种信息流中,我们就越容易陷入「快速吸取知识」的幻象,忘却知识从来不仅仅通过单向的浏览就能获得。它需要发现、思考、沉淀、记忆、输出,才会真正为自己所用。
不过,在这样的大环境背景下,还是有人愿意将脚步放慢。
在日本一家村落中,开着一家名为「庭文库」的隐世书店:店里不卖畅销书,只卖店主发掘出的冷门书籍或二手书。店主曾这样介绍过自己的初衷:世上很多事都是与「金钱」、「流量」无关的。在这之外,更需要信任与情谊。
「在人生抱着各种疑问,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忙得不得不丢弃自己心灵的时候,若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摆脱物理上的时间,回到自己的时间里,该是很不错的事情。而书店就是唯一一种店铺,不作任何花费也可以自由进出、逗留。书店就是那种『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的地方。」[4]
据 2020 年数据显示,这一年国内关闭了 1573 家书店,而新开书店达到 4061 家,其中就不乏许多开在城市角落的独立书店,在娱乐性更强的时代下「逆流而上」,表达着自身对于文学性的追求。
这里所述的文化符号,并非所指一味地上难度,而是相比之下更加回归纯粹。无论是直播场上迸发出的几多金句,还是对 kindle 退市的惋惜追忆,亦或自己在审视生活的过程中,发现了些不经意但略显诗意的细节。
适时从强大的算法推荐信息流中抽离,走向自然里,走向人群中,在眼花缭乱的信息带来的短期爽感中坚守着对生活长期主义的追求。尽管身处在生产主义至上的时代,也尊重生活审美与质感,保留与知识与文学的崇拜感与独立思考的能力,这是一种心境的象征,也放大着对人生美学的想象力。
参考文献:
[1]抖音,正在一步步逼疯语文老师_错别字
https://www.sohu.com/a/415968584_99995050
[2]文化符号学 cultural semiotics
https://www.sohu.com/a/160647015_258583
[3]Kindle宣布退出中國:一場閱讀變革的發生與沉寂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20606-mainland-kindle/
[4]日本村落裡的隱世書店:不賣暢銷書但把冷門書賣到再版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11030-culture-lonely-bookstore-japan/
作者:Lilyann;编辑:蔥蔥;公众号: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
原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ciCaGF5kbJiTN-4gsoj9jA
本文作者@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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