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脱去 MUJI 的标签,原研哉更像一个未来的「理想家」

原研哉,日本设计中心代表丨武藏野美术大学教授丨无印良品咨询委员会委员丨HOUSE VISION 东京大展发起人、策展人

今年7月30日,以「CO-DIVIDUAL 分而合/离而聚」为主题的HOUSE VISION 2016东京展盛大开幕。在对集体与个体的关系重新反思的今天,共计15家企业与13位(组)的建筑师、设计师一起,打造了13个集创造性和技术性于一体的「家」。

作为战略合作媒体,特赞特别借此机会采访了HOUSE VISION 的发起人、策展人、日本设计大师原研哉。此文为特赞的「设计不毕业」专栏与CHINA HOUSE VISION 理想家合作的特别企划之一,在此之后还将陆续推出系列采访,探索更多中日先锋设计师对「未来之家」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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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研哉在HOUSE VISION 中国日活动上 摄/潘卡

Q = 特赞Tezign

A = 原研哉

Q:对于本次HOUSE VISION 2 大展的主题「分かれてつながる、離れてあつまる。」(分而合/离而聚)您是怎么理解的呢?

A:因为我想诠释的概念,可能根据每个人的生活经验,有多种不同的理解方式。

现在的这个社会是个矛盾的社会,「分而合/离而聚」这个主题可能就会让人觉得「你到底想怎么样?」就像一个人,单身时向往婚姻,已婚时向往自由,让人不禁想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状态啊?」但这正好是反映了现代社会的这种很矛盾、也很无奈的状态。

「家」作为一个社会的最小单位,在当今有着非常松散的定义。比如在日本其实出现了许多以一个人为单位的家庭,并且未来也将越来越多。但即便是一个人的生活,可通过互联网就能在很多层面上与许多人产生非常紧密的连接,「家」变成了一个既松散又模糊的概念。所以,我就觉得有必要在现在这个时代,去对「家」,以及对「家」在社会中的存在关系进行重新定义。

Culture Convenience Club 启动的智能手机新服务TONE 与原设计研究所及中岛信一的合作,向大众展示了一种「家」的全新形式——「带信号屋檐的家」。当代家的组成重点并非物理性的「屋檐」,只要通过互联网的连接,人们的关系即可近在咫尺,顺利实现情感沟通,形成「信号屋檐」。

「分而合/离而聚」这个主题的英文是「co-dividual」,「individual」是「个人」的意思,「个人」是一个分割后无法再分割的最小社会单位,「co-」这个前缀的意思是「共同、联合」,所以「co-dividual」就是把分得小到不能再小的单位重新融合,但并不一定是以传统的「家庭」的形式。

在未来,不管有没有「家庭的家」,都还是一定会「住宅的家」,那么「住宅」意义上的家其实是一个物理的概念,可以从农村到都市,或者从都市到世界,从世界再凝缩到HOUSE VISION 这场展览。「家」可以成为社会设计思维最好的连接载体。

Q:您和土谷贞雄先生在主持运营这次 HOUSE VISION 2 的过程中感到最困难的是什么?或者说最焦虑的是什么?

A:其实我作为一个设计师,以前主要的工作是由客户来要求我,根据主题和给到的预算来产出相关的内容就好了,但HOUSE VISION 大展完全是我自己从零开始一手打造的。在这个打造过程当中,包括从租这块场地开始,到我要去说服许多大企业来入驻来合作参与进HOUSE VISION,共同畅想对于未来的展望,这都是我要去亲自去做的。

人们往往将「家」这个东西仅认作是一种建筑内容层面的展现形式,其实并非如此,「家」的概念不单纯是住宅产业化的商品,它既是各个产业的交叉点,又是文化生活的基础。对于「未来的居住可能性」的思考,也是对于未来社会、文化及生活的展望。所以我其实是想通过「家」这样的平台来举办HOUSE VISION,来展示一些理念。那么其中最困难的,可能还是去说服那些大企业来接受这些理念,并且参与其中这件事情了。

然而,这次收获最大的地方也正在于此,作为HOUSE VISION 的项目发起人、策展人,我通过「家」这样一个平台,通过展会这种表现方式把不同的产业链接到一起。比如三越百货这样的日本顶级百货公司,Yamato Holdings黑猫宅急便这样的大型物流运输企业,松下和丰田这样的国际一流企业,Airbnb这样的新兴互联网企业,都在这里从产业出发,进行对未来的思考。

我觉得还有一个困难的点,在于需要用连一个月半都不到的时间,真的在一片空地上去平地而起一个建筑群,为这些建筑营造「家」的感觉。

△ 2013年第一届HOUSE VISION 东京大展时建馆工地

Q:如果在您心中这次 HOUSE VISION 2 的满分是10分,您会给自己打多少分?

A:至于给自己打多少分,还是让来看展的观众去打分吧,我自己是付出了120%的努力了。

因为时间短,要在一个半月内建立起这样的规模,本来就比较困难。而且我们也没多少广告费,为了吸引观众来看展,我们就通过Facebook、Twitter这样的社交平台去传播,去获得广告效能,但这样的话就会产生一个现象,有时候来的人很少,有时候又挤得不得了。当然虽然我希望每天来到的人都很多(笑),也还是希望每天都能有平均一定量的观众来访,但实际上通过社交媒体去传播的这种方式很难去控制好流量,这是我觉得这次活动中我需要去检点的部分。

△ HOUSE VISION 现场 摄/Rheia

Q:CHINA HOUSE VISION 大展将于2017年正式落地中国,日本的建筑师也越來越多地来到中国交流与工作。同为亚洲的国家,日本与中国的「家」在精神特色上有什么相同和不同?您认为日本建筑文化与中国的合作当下走向了怎样的阶段,您有何认识?

A:其实我一开始在做HOUSE VISION 的时候并没想到要把它带去中国发展。我最初做HOUSE VISION 的初衷是因为日本的未来面临着人口的减少、老龄化社会、年轻劳动力衰退等问题,而建筑(家)在一个国家的各个产业中是和一个国家的民生、民族意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各个产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而我希望借由「家」这个平台去缓解一些社会问题。

其实日本和其他亚洲国家在以前可能都是这样,建筑上主要通过借鉴、模仿欧洲国家的模式,比方说日本,比较多的会去模仿德国建筑的思维理念。但其实亚洲国家在风土、文化、习俗上面和欧洲是不太一样的,那么在将德国建筑引进日本的时候我们就会加上一些日本的特有文化,去建成日本特色的「家」。其实我知道很多亚洲国家在住宅问题上有着许多困难,但反过来说,遇到困难对我而言像是一种「寻宝」的过程,会指引我发现很多珍贵的「宝藏」,也才能带给我机会去突破。

对于HOUSE VISION 来到中国,我的设计思想是,就像我们把德国的东西带到日本,创造出日本独特的模式一样,也可以把日本建筑的思想带到中国去加以改进和调整,如果中国的同行们能够对HOUSE VISION 的理念产生共鸣的话,也期待能够被加入一些中国元素,诞生出中国自己的「理想家」。

△ 日本设计中心在北京完成的设计项目——「大栅栏」

Q:您同时是HOUSE VISION 的总策展人,以及无印良品的艺术总监,那您做HOUSE VISION 的理念与无印良品的理念有什么相通之处以及不同之处呢?

A:那么我是2002年开始担任无印良品的艺术总监的。MUJI(无印良品)是在1980年起家,生产一些细小的办公用品,比如笔记本啊、信封啊,一开始只有30个产品,当我接手MUJI 的艺术总监一职时,已经拓展到了5000多个产品,而现在已经有7500多个了,涵盖了生活的各种场景。MUJI 已经不仅仅是生产售卖商品了,它变成了一种生活形态,是一种生活的哲学,其实不是为了极简这种风格而去制作极简的商品,而是在传达、在倡导一种未来的消费观点。现在很流行「OS」这个词,其实我是希望MUJI 能作为生活中的OS(Operation System 操作系统),产品是正单纯、空白的,所以才如此通用,如此能够容纳所有人思想的终极的自由性。

无印良品是一个日本杂货品牌,产品注重纯朴、简洁、环保、以人为本等理念,在包装与产品设计上皆无品牌标志

我不仅只想把自己的思维停留在MUJI 一家上,联系到我设计和运营HOUSE VISION,这次展览我邀请了许多大企业,都是在日本生活中各种层面和侧面上承担起重要生活基础功能的企业,在一起探讨「理想家」的同时,我希望把HOUSE VISION 作为融合日本各个产业的一个链条,这是我现在的思维观点。

Q:您心中「理想的家」承载着怎样的功能,对人起着怎样的作用?

A:我个人认为,其实家是一个直面自己的「媒体」,这是我一直不变的想法。比如你可以问自己这个问题:你希望自己居住的家是怎么样的?比如,厨房想设计成什么样,浴室想设计成什么样,在家里放什么样的书,用什么样的材料?每个房间中的任何一个细小的部分都是你在和自己的对话的「媒体」。通过这样的一个「媒体」,可以反映出你自己在社会中的状态。一个前卫的、理想的家其实也应该是一个确认自己的生活立场、观点和原则,以及反思自己的一个途径。

△Yamato Holdings黑猫宅急便与产品设计师柴田文江合作的展品「冰箱从室外打开的家」。冷鲜食品等货物可以由快递小哥放在与室内直接连接的冰箱,既有利于保鲜,又方便住户取用。

Q:您觉得2025年,也就是未来10年后的「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A:我感觉现代人物欲太重,在一种「物欲横流」的状态下生活。即便家中已经溢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家也总觉得有很多东西想要、想买。而这样的话,自己生活的空间就变的很小,但事实是家里的东西很多并不意味着会感到幸福。

在我的构想中,到了2025年的时候,「家」应该会是一个非常简单、清新的状态。试想下这个画面:桌子上吃完的各种碗碟杯子、各种遥控器,是一种多么累赘和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场景,绝对不会是一种富有的状态。而如果一张空无一物的简单桌子上什么都没有——空白,正因为空荡荡的,有无限填充的可能,才是一种富有和自由的状态。

现在很多人不会轻易把朋友叫到家里面去,为什么呢(笑)?家里太乱了,没地方落脚,因此都要在外面聚餐(摇头)。

凸版印刷与原设计研究所合作项目——「木纹的家」。植根于印刷技术的高科技给环境材料带来意味深长的情境,木纹迷宫可透过LED光,还可传感人们的生物信息,与参观者进行互动交流,它充分展现出志在变革环境的凸版印刷未来愿景。

Q:您出版过的一本叫《白》的书,这里的「白」具体指的是什么?「白」否能代表日本的设计或者您本人的精神?您所提及的「白」与你所理解的也被外界认为代表日本精神的千利休的「灰」,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您所提及的「白」与谷崎润一郎所提到「阴翳」有没有存在所谓的矛盾,还是您更偏向于认为这是日本精神的两面性?

A:是个挺难的问题啊(笑)。

我在写了《白》这本书后,也继续在「读卖新闻」连载着一个专栏叫「白百」。这个名字中的两个汉字就差了一横,实际上我是想写一「百」个与「白」相关的事物,一周写一篇,现在已经写到72回了。

为什么我选择「白」这个颜色呢?因为我是做设计的,设计师就是要在混沌的世界中,在混乱的信息中去整理出「キラキラ」(耀眼闪光)的部分。作为混沌的对立面,那肯定是「白」,如果万物中只有一个颜色在闪光,那肯定是「白」。白也是日本的传统色,并且是最显眼的一个。

△ 原研哉的著作《白》

在日本有传统四色:红、黑、蓝、白。红:代表着火、火热。黑:代表着黑暗、黑夜、不好的感受。蓝:是一种混合色,代表着茫然。只有「白」是鲜明纯粹的,是有生命的,是有变化的。举个例子,「白」像冬天的冰凌,遇到阳光会从不同的角度闪烁光明,它代表着透明,代表着零,代表着虚无,这正是「白」特别的地方。我所提到的「白」不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状态,「白」代表了一种包容万物的设计理念。

想象如果把所有颜色混在一起,其实形成的正是「灰」,「灰」代表混沌、模糊的状态,「白」是「灰」的对立面。现在这个社会在信息上面走向了一个高熵的、冗杂的状态,作为一个设计师,我希望提倡人们在「白」与「空白」中产生自己的理解,注入自己的情感。

「阴翳」是一个隐晦、沉闷、灰暗的概念,「阴翳」像是月光,而「白」更像是阳光;「阴翳」像是冥想,而「白」是指明。我希望我的「白」能够照亮「阴翳」的生活,所以做HOUSE VISION 就是我的一个尝试。

△ 谷崎润一郎的随笔集《荫翳礼赞》。原研哉在自己的经典著作《设计中的设计》中提到,作家原田宗典和设计师深泽直人都曾向他推荐过这本书

Q:您曾经在之前接受的采访中说过,一些好的设计师天生具备一种能创造出「美」的才能。那么您认为与生具来的天赋对一个设计师而言有多重的份量呢?您对学设计的年轻人有什么想说的?

A:当然,人是有天赋才能的,而且每个人都有。其实每个人的内里都特有很多不同的才能,就像一个屋子的内里有很多的房间,对应都有不同的钥匙。有些人拿到了钥匙,那他就是发现了自己的才能。但现实状态是,有好多人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才能,也就是说没有找到那些钥匙,所以有好多房间他都没有打开过。这是我对才能的理解。

我觉得所有没找到钥匙,没打开房间的人其实都是一个平等的状态。对于我本身所拥有的才能,我觉得是得益于我一种异常坚忍的意识。比如我们现在正在关注奥运会,对于那些成功的运动员而言,坚忍和努力是最重要的,并且我认为「体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如果丧失「体力」,中途放弃的话,就会导致你呈现不出才能。但你如果坚持到最后一口气,那你就会发掘自己的才能。

我觉得成功的关键词,第一是体力,第二是体力,第三也是体力,第四第五才是才能,这里我指的「体力」就是坚忍、努力、不放弃。尤其是对从事创意、创新的人而言,坚忍、忍耐、相信自己的精神是最重要的。

采访 | 潘卡林、马允莉

编辑 | 马允莉、王师境

关键字:设计师, 设计文章, vi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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